第三章

另一天上午,一切如常的上午。外面的天气很好;不是从前总在正午高照的烈日,是春日的气息——我看到树上的小鸟,想起了自己独一人的欢欣:歌唱,舞蹈。但那鸟儿不是独一只,也不像一群。正正好地,是两只,牠们扭动着身子,转着脖子。我转头看向别处,目光转至树顶,轻薄的阳光只像为翠绿的树丫披了一层薄纱一样。我没有那样的纱衣,也不像那棵树一样。一种深深的感觉从我心底迸发——我从未那样年轻过。窗外的空气满是春日的味道,我却独自在暗室中;我几乎从不开灯,却总感觉足够亮,或者仅仅借着电视机发出的光亮、散发的热量而已。过去的一个冬季,我也不感到很冷,但春季的到来,还有,最重要的是——我买的东西——带来如此强烈的呼吸。我将头探出窗口,大口的喝着鲜甜的空气,想要吞下这如此美妙的早晨的,生机,是的,那正是我想要的。如果可以,我要钻进树丛中,可现在,我只能呆在暗室里,如同暗室一般的客厅。我不冷,但我也如此渴望窗外来自大自然,灿烂阳光的,热量。

房间的门,我是打不开的。不是我不愿意,也不是我不被允许;而我知道,我必须留在家中,这是我的工作也是我的任务,在这样一个区域中,我必须竭尽我所能,先完成背负的任务才行,接着才可以移动到下一个区域。在这个房子,这个方块,我知道我要做什么,我也并非不乐意这样做。客厅的一整面窗都是玻璃的,这也是一个绝佳的休息机会,我总是盯着窗外发呆;这个时候,我好像只存在于这个房间中,或者又是绝对的一个我,只有一个我在整个世界上,因为一切都那样安静。有时候我闲下来了,才会出门走走,去其他地方采购点什么,尽管我并不需要这样;电视,电话,厨房的电子购物触板…需要什么都能购买到,而我的丈夫也从来不挑剔。我不像丈夫那样,回到家时常疲倦得话都说不上来。有时,他称赞我的厨艺,我对家中的装点时,我便愈发喜欢忙碌起来,也不总坐着发呆。但现在,我更加不出去了,而迷上了电视中的世界,因为我不再只是看购物频道,我喜欢去了解那些故事,他者的故事。我看着电视中的景象,我开始对不同的角色有了不一样的态度;有些让我觉得无趣,有些却让我幻想与他们的亲近。还有一幕幕的场景,一个个的世界,尽管我知道那都不是真的。我不止看电影,却还看从前的、现在的、未来的,艺术作品们。这是一个新的购物频道,艺术作品是可以被预知、被预订的,一切信息都在拍卖信息上标注的清清楚楚。这多半算个暗市,但也不完全是;此频道需要会员证明才能进入,但我的丈夫知道我喜欢购物频道,也知道该怎么“运用”这些平台,便开通了电视所有频道的所有权限,这样的无限访问权,倒也是他们公司的福利之一;这样,我便可以无限制地任意购物。

两天前,我就预定了一幅画,在标价还没往上飙的时候,我便成功拍下了交易按钮;奇怪的是,没有其他人同时在抢着拍下这幅作品,与往日疯抢的那些,总出现在各大私人画廊,广告牌上的热门画家之作并不相同,这幅画被我轻松拿下,且价格并不高昂。或许因为这幅画的作家仅是新晋才干,并不知名,但我曾见过它,听过它的活动分享,而有个很好的印象,也感到一股吸引力,总期待着亲自和它对话。它绘画的理念别出心裁,我总很喜欢,虽也听到了不少批评声。太独特、太独此一家;如果它将来大获成功,或许会开创一个全新的画派;于是每当它有上架的画作,我都第一个抢先购买。尽管该画的艺术家还未开始创作,但我知道两个月之后,它会因心爱的人的死亡而遭到重大打击,六个月之后,这幅画将会完工,而最终的去向会直接送到我丈夫的“小画廊”——那是我刚刚打造的,这幅画也将是第一幅画,我要在那幅画送到之前好好装点一番;是的,我也时常帮他打理副业投资事务,这样他即便累了,不想去工作了,也能好好生活着。

那个艺术家,我记得它提到过不少书,那些都是影响了它的创作的素材。我试图去找寻那些书籍,这并不是一件难事,而看书对我来讲也并不是难事,却是我的第一次。我开始看电影频道之后,我看到了人与人之间那种激烈、亲密的情感,但我在这些书中,更找到了使我快要爆发的冲动。有那么几天,我电视也不开着了,但书中的热量,却比电子辐射,太阳辐射,都还要炙热得好几倍——我像是沐浴在火焰里,或者在我幻想的艳阳底下。丈夫对我没有太多命令和要求,唯一的、绝对的就是,千万不可以去大太阳底下;我想;他或许是喜欢我雪白的皮肤吧。但我的脸仍然是暗黄的,于是我也根本不买防晒,毕竟我从不在太阳底下待着;而不像那些青春靓丽的女孩:广告上在沙滩彼此抹着防晒霜,或在电影中躺在草坪上尽情享受阳光,那健康的黝黑皮肤也让我羡慕不已。我仅仅是隔着屏幕注视着她们,就心生喜悦——更不敢想象真正见到它们在我面前。转而想起我凝视着镜子中的自己,是我说不上来的感受,我宁愿镜子的另一端,另一端有目光注视着我,看着我;我时常这样想象着。但,靓丽的女孩儿们几乎也都只是电视机的常客。苹果熟了,便会被摘下,而保质期过了的,便只会被重新堆作肥料,再不会出现在货架上。

有一两次,他回来的比较早时,我会装作是电视中看到的年轻女孩们。她们的声音、动作、语调,还有说话的习惯,都被我表现出来。我甚至穿上了完全不一样的衣服,尽管和脑中的形象并不一样——臀部不足以饱满到撑起短裙,T恤衫也只像是一块面料搭在胸前,而至于腰部——我从来不喜欢将上衣束进去…我感到窒息。我第一次这么穿时,从丈夫的表情中,我在读。我分析出来:30%的困惑,60%的讶异, 10%,嫌恶。我马上开始猜想这是不是一个普遍的反应。我马上猜想其他男人会不会如此反应。

我没有说任何一句话,做任何一个动作。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。我模仿我学到的样子贴近他,我往他身上凑。他躲开了,双唇紧闭着。我感到他觉得抱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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