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章
我吓着他了,我的丈夫。那天他回来,久违的准时下班,六点半到家,饭桌上的菜热腾腾的,比往常有生机多了。他一看到了我就瞪大了眼睛,我看到了他眼中一丝火花,可随之而来却是他紧紧抓着我的肩膀的质问:“你去买化妆品了!?” 这是他好久以来第一次再触碰我,我对他挤出一个笑容,摇了摇头。 “先吃饭吧。”我说道。于是我们坐下来一起吃饭,可吃着吃着他就发现了沙发旁边那一个大盒子,好像第一次见到似的。他向我吼道:“你这是买了什么?我又允许你乱买东西吗?”我惊愕不已,突然感到自己的确犯了什么错——这也算是我第一次给自己买点什么。我只好假装安抚他,说着我会找时间扔掉的(这可是我第一次这么想,第一次违背他的话,但是我绝对不会扔掉它们的,这些产品像是让我“重生”了一般)。他也累了,但吃完饭竟扑倒我怀里;我感到心跳第一次那么剧烈,嘴角是压不住的笑意。
那天以后,他恢复了忙碌的工作日程。我一般见不到他踪影;有时,我看购物频道到很晚的时候,或许是一二点吧,我能听到皮鞋在走廊“踢、嗒、踢、嗒”的声音,我就能认出他来。当然了,那一定是他——那是穿着大了好几码的皮鞋才会发出来的声音,尽管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穿不合脚的鞋子。我没怎么穿过出门的鞋子,但有一次我一个人在家时,我试着穿他的拖鞋——尽管那是他的正常脚码,穿在我脚上依旧宽大了许多。穿不合脚的鞋难受极了,或者也许是因为我从不怎么穿鞋。出街的时候,我一个人的时候,我也不准不穿鞋。我的丈夫,他会说,那很奇怪,和路人都不一样,还会显得粗俗。
服用这个产品之后,还有一件奇怪的事情。我看着那些购物频道时,看到心仪的产品,会想跳起来,马上就想打电话购买;我收到喜欢的产品时,我会在心里想着“这么会有这么好的东西呢!”,然后觉得自己做了个很正确的决定,不由得就露出微笑。最大的不同是,从前我好像总在盘算买到这样的好东西,我该怎样让我的丈夫也喜欢?他会喜欢吗?如果他很有可能喜欢的话,我也会不由自主地露出微笑。自从有了这之外的变化,或者可能是感觉吧,之后,我几乎能守在电视机前一整天。午夜时,我也不怎么睡觉了,趁着这个时间我会把家里打扫的干干净净,就像之前那样——这样我就可以全心全意的盯着我的购物频道,然后挑啊挑,买啊买,就这样一整天。
有时候我也不看购物频道了。我在街上时,听到路人在讨论一些电视剧;我在等车时,看到路边广告牌大屏幕的宣传片。我也想看看那些东西。于是那一天,我从街上回去后,我换了几个频道,从过往那些购物频道离开,从“影视”频道中挑挑拣拣。正午时,窗外的阳光照进窗来,投在窗边的花盆上,快要迷花了我的眼。整个客厅像迷雾一样,夏日并没有炎热到令人干渴,我感觉房间充满了水汽。家里没有人,但我感到阳光在与我争抢氧气、冷气。我打开自己的衣裳,试图散散热,开始一部接着一部地看着电视机中的人,他们在交流、互动,一个又一个的故事:我看到房屋的坍塌,看到两个人物的拥吻,看到医院里的生死离别,我看到了在购物频道里永远看不到的——真实。太阳快下山了,这是我要看的最后一部电影——我要确保我丈夫回来时看到我在看和过去一样的购物频道。最后这部电影,我有些看不明白。我看到从另外一个星球来的一个男子,我听他在与主角讲故事,我知道了有一个地方叫精神病院,我知道他最后消失了,他说要搭乘光束回家,然后窗户外的最后一抹阳光彻底消失了。
我觉得那是宇宙。我从书中读到宇宙,读到众神。噢,我看过一张碟片,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。那不像电影频道里的东西,甚至没有最后的“卡司表”。“那是一场仪式”,我这么想道。一部黑白影片,我想那是真的。一对外国男女和许多女人们。都是赤身裸体的,白刷刷一片。着长裙和长袍的两个男子和两个女子手持蜡烛,站在一旁。我想象那是个方里的圆,圆心是那对男女。他们即将成为一对父母,那女人捧着滚圆的腹,我知道那里面是一个婴儿;我知道我不会有一个婴儿。
我才意识到自己呆坐在电视机前,盯着一个又一个的广告,不知过了多久。我听到了皮鞋的声音,电视机上挂着的时钟已经指向七点三十分——今天丈夫回来的意外地早、准时。我马上尝试换台,一番挣扎后,终于赶在他回到家时,看到我在看着购物频道。
“家里摔了什么东西?我怎么从门外就能听到霹雳乓啷的什么东西掉到地板上?”我第一次觉得家里的大理石纹瓷砖那样的无用,从前它们很便利于我独自一人时的舞动。他开门之前,我确实把控制电视的东西全掉到了地上,我一时不知道哪一个是我该用的。
不过果然,就那一天。一个、两个月以来就那一天,他奇怪地提前那么早回家;尽管他回了家也不说话。但我不觉得这是一件坏事。我心中总觉得,他只让我看购物频道,他也认为我只看购物频道。或许他认为我为了收拾家里,忙得只有一会儿能坐下来看电视。但事实上,收拾、打扫,用不了我半天时间。时间对我来说过得很慢。曾经我听到过街上的女人们谈论时间过得多么快,通常照顾孩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