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章
我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这样了;丈夫对我的抱怨如今是那么刺耳。除了对于工作和人际关系的抱怨之外,他也不对我再说其他话,没有其他天可以聊。
我以前从来不会这样,我只会一句句安慰他,任由他对我的撒气。但如今我只感到越来越难以呼吸,对此越来越感到厌恶。原来丈夫并不是多么整洁、干净的人,厨房前的餐桌,因为两天没有擦拭,已经逐渐有了一层油腻腻的薄膜。我想起了从前我是多么用心地不停在擦拭家里的每一个角落,大量的时间全部在清理每一个缝隙。往日洁净的餐桌如今散发出一种食物的味道,换做以前是绝对不能够存在的。他吃的那些食物又是和我那么不一样的。水果们永远只有芳香和甜蜜,绝对不会是那样的味道。
我甚至不想在叫他丈夫,但每次我还是装作木木然地这样叫他,挤出一个微笑。我从没有听过他叫我滚;事实上,没有任何一个男人真的会让他们的好妻子们,孩子的好妈妈们,“滚”出家门。它们只会被送进一个看不见的大冰箱里,放进零下二十几度的冷冻库里,最后变成石头一样,却不会再被拿出来解冻。
我已经提前感受到了这样的冷意。
但难道不是一开始就这样吗?难道不是我一直忽略了这样的事实吗?
我看向餐桌,那是永远擦不干净去除不掉的味道。只要我一天只在家里坐着,或者是在外面待着,所有的井然有序只会逐渐走向混乱。
我坐在沙发上不断咀嚼着回忆中丈夫与我的对话。我想,如果我让这样的幻梦一瞬间彻底消失,我很乐意知道他还会怎样生活下去。于是,我在计划着离开的那五天前全身心投入工作,像以前那样给家中买了一切最好的东西,每天把家里变成与前一天完全不一样的世界,试图最大程度幻想化一切,一切和一切。
可那五天他只准时回来了一次,而那是我计划的第五天。我察觉到了他脸上的一丝惊喜,疲惫中的一丝喜悦。我的决心开始动摇,但前几天被冷落的精心准备本应让我更加决绝。我故作热情地迎上去,他却躲开,脸上的表情变成不解和嫌恶。吞下去的愤怒如今又反上心头,我不住地冷笑了出来。
这回他脸上的表情闪出了恐惧。
我原先想像豌豆公主那样杀死他的。可我的狠心和不忍心交织在一起推动着我设计了这样一个计划——打造美梦然后突然摧毁。或许是我还希望着有看到他的机会,或许是我希望看到他发现再也没有漂亮、整洁的家时的痛苦,或许是…是我还放不下,完全消失他存在的记忆。
我原先只想悄然离开。但我发现我的精心设计全部化作泡影,我发现他最后一天的那个表情是那么熟悉,唤醒了我所有所有的记忆,于是我决定让他今晚彻底沉睡;我不相信这样木然的人会被我的突然消失打击到多少,一定会有另一个和另一个紧接着另一个“我”,替代“我”的位置。
那一晚他吃了安眠药睡下后,我收拾好家里,带上一个随身小包,装好剩下的药剂——还有半年的量了 ,偷走一部便携机,刷成我的信息。我拿起一个长至我髋部的厚枕头走进他的房间,盖上他的脸,整个人垮坐在枕头上。那一刻我感觉我就是电影里那个杀死孩子的女人,那个杀死老头的少女,那个故事里的豌豆公主,也是哑巴公主,而我忍不住闭着眼睛享受脑中的这些幻想。
枕头下的起初身体开始抖动,我听见他嘴里发出哼哼的声音,但我知道他没醒。看到他脚趾踢开被子的扭曲时,我忍不住“咯咯”地笑了。在这样寂静的黑暗中,我很庆幸我清脆的笑声能够点亮一片暗的家中,永远都那么暗的“家”。在他剧烈抽动一会之后,身体终于恢复了平静。于是我离开枕头,从床上下来,冲进厨房然后装上剩下的一些水果。临走前我突然想起了那些碟片和书,于是我带了两盒碟片两盒磁带,带回来的报刊,还有那本书。我想,这些也就够了,其他我需要的信息也都存在我的便携机里了。于是我便走出了门,彻底离开了这里。在电梯里的时候,急促的呼吸让我发冷,手心却出了汗。于是我从水果袋里面拿出一个红通通,漂亮的大苹果,一口啃了下去,然后一路走到街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