艾草记

(1)

我是开始。春天的风,带来一股风——青草和泥土的味道。清晨我坐在马桶上,迎面而来的空气湿漉漉的。好像能拥抱风,我不在想在秋天时那样,心里感到一寒颤。我低​头一看,感到一股暖流。啊,是月事来了。

(2)

如果我呼吸的是露珠而不是空气——含量过高的氢气,会让我中毒吗?这样子的金属在我的体内,会使我爆裂吗?或许这样我就不能再在地下穿行——金属检测仪器将我拒​之门外。或许这样我就不能再拖家里的地,不然会变成一种具有腐蚀性的酸。也许这只是春天的一场梦境。

(3)

春天我们都变样儿了,开始生活在雨里。我们所呼吸的是空气,而不是雾气。不要跟我扯什么物理现象——现在我在谈论“我们”。春天我们奔跑在雨里,雾气变成森林,​变成河流。我们沿着泥泞的道路一直往前跑,去寻找一种野草。在空气中我们已经闻到它的味道,在幻想中我们与它一同燃烧。

(4)

书里的插图是假的。没有花,更没有粉色的、紫色的、黄色的花。没有它们的枝桠伸出树叶,没有花瓣飘落在地上,烂在土里。没有小虫子住在花上,也就不会掉到行人的​头上,引来孩子们的尖叫,或者嬉笑。

(5)

到处都湿答答的。我的凉鞋浸湿了,泡进了泥巴。我奔跑的汗水,与那雾气带来的水凝珠,粘在我的衣服上,使布料紧紧地贴着我的上半身。我的裙子、裤子,也是这样湿​答答的,但那又如何?我的脸、头发,也是那样湿答答的,一股子口水的味道,但那又如何?我忘记,我不理会,只管拨开雾气,像我拨开森森的枝叶那样,从山里逃出​去。


(1)

夏天我像火焰一样往天空上飘。炙热不足以烤干我,却让我所有的筋骨都更加强壮。也许我在膨胀,在向一个没有边界的空间,不断扩张着自己。吞噬着,吞噬着地面上仅​剩的露水,在深夜大声疾呼,唤着雨水的信号。

(2)

没有了。现在的四季如此分明,夏天的水,只有池子里有。我开始对海里的水生物投以羡慕,却舍不得阳光的美丽,舍不得炎热到炙烤一般的处境。所以我就这么走出家​门,躺在大街上,一丝不挂,或者穿一件白色长衫,那是棉纱纺的。

(3)

不一会儿我就醒来,发现整个下裙摆染成了红色,鲜红到发亮的颜色。我开始觉得自己丑陋,似乎红色和绿色世界上最让人倒胃口的组合。我宁愿那鲜红色变暗一些,变亮​一些,成为橙色、绿色,甚至蓝色、黄色——那样一来,我是一幅画——-

(4)

而不是一个残次品。倘若绿色的我是自然的产物,现在我则背上了人类的印记。我变成了杀人犯,我浑身开始长刺。只是我原来从不是红的、粉的、香槟色的——我不是玫​瑰。也不是香甜的、翠绿的、方便的——我不是绿叶菜。现在人们指控我称为一个妖怪,指责我刺伤了他们的手,并且不把这流淌的鲜血浪漫化。人们指控我难对付,是有​毒的,因为我是苦的,忧愁的,伤人的,难以处理。

(5)

我想,在这盛期过后,我便可以安静地拦在土里,等待下一个春天到来。我感到眼皮重得垂下来,却给我带来了一线生机:我知道,我知道了。我知道我的时候要到来了。


(1)

可是我禁不起那诱人的图景。一阵秋风拂过我,我看到其他人绽放出别样的色彩,那样的丰满。可我,我快要落幕,快要死去了吗?


(2)

嫉妒在燃烧我,把我变成金黄的样子,又变成红褐色。可我原来不是那样的,我是春天这样环境里的一部分,却与秋日的主色调如此格格不入。

(3)

我是苦的。别人是甜蜜的,香糯的,充满能量的,色彩缤纷的。一切好处都给他们占了。南瓜、薯类、茄子、甜椒,还有金黄色的粮食作物——太远了。在小溪旁有一堆杂​草,那就会是我。我不是溪水里飘的花朵,也不是那肥沃天地里绿油油的菜心。到了这个地步,我只是快枯死的杂草,甚至没有人拿我当燃料。


(4)

于是他们便说我们不知感恩。终于我们进了火炉子里燃烧,或被卷纸裹起来变成医药用品,却抱怨没有得到感恩,仅仅只是被用作工具。有些人嫌恶这样的味道,甚至指责​我们是毒气,熏满了一户人家,一座楼,一个小镇。


(5)

那我们只好呆在原地,一动不动,任由周边的景物不断移动。时间也是一种地点,时间一刻刻地过,就像我们从这个地点到达下一个地点。现在我们不动了,在这里荒度时​间,于是周身的地点只好像时间那样流走——一双手在把我们往前推,我们从这一空间解离出来,(也没办法逃脱进入我们自己的空间中——--在哪里我们与空间、时间,一​同移动。)


(1)

现在我要死了。或许是咽部的那个瘤子,或许是幻想带来的恐惧。可不管怎样,我只是一味的在寒冷中瑟瑟发抖,等待那“时刻”的到来。周深的色彩暗淡了不少,我蜕了​一层皮。毛毛虫蜕壳变成更美丽的蝴蝶,飞向远方。我变得更丑陋了,但或许马上也要飞走。飞向一片黑暗,还是一片光亮?我不清楚。幸运的情况下,也许我会变成蝴​蝶。但更多时候,我只会化作一片灰烬,融进泥土里,等待新生从我身上绽放开来。

(2)

等待是磨练。在苦苦等待的日子里,幻想里总出现那些风华正盛的日子。那时我的嘴里像含着蜜糖;那时我跑啊,跳着舞啊,嘴里哼着歌曲。我的耐心快磨尽了,我的日子​还没磨完。我说过的:一年太短,两年太长,可最终只有仅仅一个选择。


(3)

衰老是梦里重复的恐怖。有时候我醒来——更多的是惊醒——一动也不动,试图感受自己的心跳是否还在,四肢是否还健全、有力气,眼睛能不能看得清,耳朵能不能听得​见。我发出怪异的声音,仅仅是为了确保自己的声调是正常的,能唱高音也能唱低音,更能正常说话。也许我停在梦里,我这样安慰自己:

(4)

不然,这恐怖怎还在生活中继续?背上那片硕大的伤口,原先被我称为胎记,任由别人抚摸,不喊出绝望的惊叫。现在,却结起了一整块痂,紫黑色的——愤怒在我的身上​留下了永恒的印记。

(5)

所以,现在我化作燃料,绽放着,嘶哑了嗓子。哭喊啊,大声嚎叫着,烈火将我的躯干烧干,把我的伤疤、血痂,一并化成灰烬,变成小小的碎屑飘在空中,随着冬风飞翔​南方,与落伍的大雁一同远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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